第六十七章、背锅(1/ 2)
屋漏顶破,椽梁木屑和着碎瓦簌簌落下,一道人影翻身落入庭院之中。
白少川擎扇在手,一个箭步飞身而出。
刘瑾面不改色,轻挥衣袖,让不知何处冒出的柳无三退下。
柳无三躬身领命,弯腰姿势不变,也不转身,足尖一滑,反弹而去,重又隐身暗处,不见踪影。
刘瑾面无表情,冲着惊起肃立的丁寿,漫不经心道:“继续。”
“是。”丁寿重又入座,听着院内不住衣袂破空之声,不禁忧思重重,房顶伏了人竟没半分察觉,来人必定不凡,莫非是冲自己来的。
果然少顷之后,脚步声响,谷大用和丘聚二人走了进来。
“督公,内外搜检过了,来的只有一人。”夜闯东厂,无异上门打脸,一向笑面示人的谷大用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善。
“是个硬点子。”丘聚阴冷神情一如往常,只是三角眼中满是凶光。
看着棋盘的刘瑾头都不抬,若无其事道:“坐,交给外面孩子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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庭院中挂起数十个气死风灯,亮如白昼,墙头房顶密布着手持连弩的东厂番子,个个面色凝重,弩机皆已上弦。
一个身着破旧宽袍的高大身影伫立院内,庞眉皓发,黑巾蒙面,对着层层涌出的番子视而不见,傲然挺立。
白少川立在廊下,轻摇折扇,潇洒惬意,“何方朋友莅临东厂,尊姓大名还请见告。”
来人冷哼一声,不发一言。
白少川也不着恼,微微一笑,“也罢,既然阁下不愿透露名姓,我等也只好得罪了。”折扇向前一指,“拿下。”
一名矮小精悍的番子越众而出,一对判官笔如毒蛇吐信,向老者杀来。
老者身子不动,一掌斜封,将这矮个番子逼退,冷声道:“恶判官石雄,原来你投了阉狗。”
那番子正是东厂戌颗领班石雄,当年也是黑道成名人物,因手段毒辣,不容于江湖,遂投靠刘瑾,已多年不在江湖行走,被人一语道破行藏,也是一愣,“能叫出石爷名字,想必打过交道,亮个万儿,免得伤了交情。”
老者哈地一声,不屑道:“凭你也配与我老人家结交。”呼的便是一掌击出。
石雄见那一掌虽打得随意,蕴含内力却如黄河浊浪,浩浩荡荡,不敢硬接,闪身疾退。
老者得理不饶人,掌力如影随形,紧追而上,眼见石雄已避无可避,斜刺里一双巨灵般手掌向老者劈来。
身形微转,老者掌势不减,直直迎上了那一双巨掌。
“蓬”的一声巨响,老者身形一晃,轻咦了一声,那对巨掌主人已连退数步,直到丈外才勉强立住了身子。
“开山神掌?!”蒙面老者缓缓活动了下手腕,“你是云南白家的传人?”
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此时脸色涨红,如饮醇酒,勉强道:“正是,寅颗领班白耀南在此领教。”
“想不到这东厂黑白两道来者不拒,倒是藏污纳垢的好去处。”老者笑呵呵道,浑不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放在眼中。
东厂众人闻言大怒,皆看向廊下挺立的白少川,只待三铛头一声令下,便要一拥而上。
白少川也是剑眉紧锁,来人有似曾相识之感,却又想不起来究是何人,此人内力深厚,见识广博,必是武林成名人物,可惜计全外出办差,不然定能一语道破此人来路。
无暇细想,夜探东厂,若是由人来去自如,传出去东厂可是声名扫地,当下折扇一合,白少川猱身而上,朗声道:“既然阁下藏头露尾,休怪我等倚多为胜,大家齐上,将此人拿下。”
口中说话,身子却是不停,抬手扬腕,挥扇斜踢,低首塌背,瞬时间飞针、袖箭、毒砂、低头弩等一十三种暗器如雨点般向老者射去。
对着漫天暗器老者不复方才散漫,左掌迎天,右掌按地,双掌画圆,掌影重叠幻化,如山峦叠嶂,密不通风,漫天暗器反被他掌力逼得四处星散,周边受殃番子纷纷喝骂,乱成一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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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老者与白耀南对掌时惊天动地的一声传进屋内,刘瑾下棋动作一滞,嘴角轻扬,轻笑道:“混天掌。”
“涂酒鬼?”
“涂大勇?”
丐帮传功长老大名鼎鼎,位列江湖四怪,外面那帮小子怕是不顶用,谷大用和丘聚同时起身,对视一眼,向着刘瑾探询道:“督公,我们……”
刘瑾落子动作不停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。
烛光晃动,丘谷二人已不在厅中。
“督公,那我也……”丁寿隐约晓得涂大勇所为何来了。
刘瑾眼皮轻抬,“下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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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天银光尽散,人影幢幢,白少川带领东厂数名掌班倏左忽右,上纵下窜,将蒙面老者围在圈内,疾攻不停。
白少川一柄玉扇点、戳、扫、打,不时夹以暗器偷袭,防不胜防;石雄翻身滚进,判官笔刁毒辣钻,直击涂大勇下三路要害;白耀南开山神掌大开大阖,堂堂皇皇,虎虎生风;亥颗领班双尾鹰焦福腾空如鸟,两手峨眉刺凌空攒击,凌厉险峻。
老者虽入重围,仍猱进鸷击,攻守有据,闪身避过白少川玉扇,反手一掌逼退白耀南,凌空屈膝将焦福踢出,甫一落地便抬手抢过石雄的一只判官笔,头也不回,直向身后一指通天曹大康掷去,逼得这位巳颗领班闪身低伏,险险避过,身后一名番子却以胸当之,当场毙命。
酣战正紧,老者忽觉身后两股阴柔内劲潜袭而来,虽无堂堂之威,却淳厚阴毒,不敢怠慢,回身招架。
内力相接,四只手掌紧紧贴在了一起,并无与白耀南对掌时的赫赫声势,老者却并不好受,一支手臂好似钢刃透骨,另一个则血气冻结,运转渐渐不灵,凝神细看来人,竟是两个红袍太监。
“涂长老大驾光临,又何必藏头露尾,堕了你丐帮威名。”谷大用嘴上客气,手上却丝毫不松。
丘聚一声不吭,掌上内力吞吐,源源不断向涂大勇涌去。
“阴风掌和五殃神掌,”老者并不否认,自顾沉声道:“凭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也想拦住老人家我。”
随即深吸一口气,体内真气生生不息,如排山倒海般向二人涌去,逼得二人连退数步。
丘、谷二人面色一变,自知一掌难以抵敌,双掌叠加,运功相抗,三人一时相持不下。
东厂众人中酉颗领班高林为人阴损,江湖人称“笑里藏刀”,此时见有便宜可捡,又可在上司前露脸,也不顾事后身边人耻笑,趁势潜行,双掌直拍蒙面老者后心。
“无耻。”老者一声怒喝,舌绽春雷,吐气开声,两臂用力,同时一腿后撩,正中高林,高林如何能挡这挟怒一击,口吐鲜血倒飞而回。
丘、谷二人则一声闷哼,被这一掌震开,连退数步,面色灰败,眼神尽是怨毒之色。
蒙面老者身子晃了一晃,也吃了暗亏,强压胸中翻腾气血,环目四顾,院中又添了不少人手,由身形步伐看其中不乏高手,暗道今日一时大意踢了铁板,莫非我老人家今夜要栽到这里。
老者甩开外袍,露出一身鹑衣百结的叫花装束,又一把揪掉面巾,通红酒糟鼻霍然在目,正是丐帮传功长老,江湖四怪之一的酒鬼涂大勇。
白少川脸上发烧,暗道一声惭愧,难怪觉得来人声音熟悉,在牡丹园曾有一面之缘,不想今夜老花子换了衣服,他心中先入为主,未曾想到丐帮上去。
涂大勇不顾周边虎视眈眈的东厂众人,自顾解下腰间葫芦,咕噜咕噜就是一通牛饮,饮罢后一抹嘴,畅怀大笑道:“来吧,狗番子,待老人家我教你们如何做人。”
这老儿不愧成名江湖数十年,身陷险地仍谈笑自若,气度不减,引得东厂众人暗暗赞佩。
谷大用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休逞口舌之利,今夜若让你离开,咱家亲手摘了东厂的招牌。”
谷公公都这么说了,其他人岂能不有所表示,丑颗掌班崔朝栋一挺手中点钢钩镰枪,抢身而上,上手就是看家绝技“泼风八打”。
曹大康也不含糊,伸出他那根明显细长异于他人的右手食指,指出如风,一指囊括涂大勇印堂、天突、璇玑、华盖、紫宫、玉堂、膻中七穴,“一指罩七穴”,这也是曹领班看家绝活。
涂大勇哈哈一笑,不等二人近身,身子一扭,宛若游鱼,窜入一旁番子人群中,将本来凝神戒备,如临大敌的二位掌班晾到一旁。
“老儿卑鄙。”谷大用气急败坏,没想到堂堂丐帮传功长老竟然不战而逃,毫无成名人物气概。
涂大勇在一帮番役中左冲右突,如入无人之境,其他手持硬弩的番子怕误伤同僚,投鼠忌器,只得短兵相接,却如何挡得住他。
借着廊庑掩护,涂大勇渐渐靠近院墙边,东厂内高手此时已尽聚院内,翻过高墙,便是天高云阔,能否拿得下他便各靠本事,再无此围攻之势。
丘、谷二人岂能让他如愿,转眼间十数条身影跃上房顶院墙,成环形向涂大勇逼来。
临近墙角,涂大勇冲天而起,丘聚冷笑一声,“留下吧。”纵身一记阴风掌遥遥拍出。
早候在墙头的谷大用占尽地利,五殃掌自上而下,誓要将这老儿逼回。
游廊下白少川手扣暗器,蓄势待发,只等涂大勇在夹击下内力不接时乘机而行。
另有几名掌班随后而起,兵刃拳脚尽往这位身上招呼。
眼看涂大勇陷入死地,却不见这老儿举手招架,身在半空大嘴一张,一蓬蕴含真气的酒雨喷洒而出,随后一掌迎上墙头谷大用。
众人未料涂大勇将酒水做暗器,丘聚急使千斤坠,身子急速下落,那几名掌班却无力在空中变换身形,眼见要吃一大亏,突然间,午颗掌班吕金元手中阎罗铁伞忽地张开,只听铛铛乱响,好似冰雹击顶,将满天酒水挡了大半。
谷大用与涂大勇掌一相接,便觉诧异,老儿这一掌并未蕴含太深力道,反借这一掌之力倒飞而去,难道其并无逃生之意。
这边东厂几位掌班刚自庆幸逃过一劫,吕金元忽听身边有人说道:“这玩意不错,借我老人家使使。”随后手中忽地一轻,那柄阎罗伞已被涂大勇抢到手里。
抢伞在手,涂大勇脚步不停,快若奔马,直向东厂内堂冲去。
丘聚等人这才明白中了涂大勇声东击西之计,恼羞成怒,大喝道:“放箭,射死他。”
一声令下,经内府兵仗局精心制作的诸葛连弩箭发如雨,涂大勇一声长笑,阎罗铁伞大张如翼,将来箭尽数遮挡,笑声未歇,人影便冲入了刘瑾所在内堂。
“护卫督公。”白少川当先而上,东厂众人紧随其后。
跃下墙头的谷大用与丘聚比肩而立,未见急迫之色,反倒轻轻一叹,声音中还蕴含了一丝同情。
内堂灯火倏地一灭,涂大勇笑声戛然而止,随后一具身子如同破口袋般被扔了出来,“扑通”一声摔在地上,再无声息。
刘瑾缓步而出,神色淡淡,仿佛无事发生;丁二爷随后跟出,一副被扯了蛋的古怪表情。
专注地用锦帕擦拭双手,刘瑾夹着眼扫了院中众人一眼,“这么一个货色也要脏了咱家的手,东厂的日子真是太安闲了。”
“属下失职。”东厂众人纷纷跪倒。
刘瑾指了指地上的涂大勇,刚要说话,丁寿附在耳边轻语几句,微微点头,“交给你吧。”
“谢督公。”丁寿脸上堆笑,“这天也晚了,属下是否……”
“今儿就住这吧,你的院子还在。”刘瑾扭身,扔下一句话,“明早随我一同进宫。”
“唉——”丁寿仰头看了看夜色,长叹一声,玉堂春的头口鲜儿是被王三尝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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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一早,丁寿便随着刘瑾进了东华门。
“不知何故,皇上这阵子一直心情不佳,时间长了怕有碍龙体,你与陛下素来亲近,想法子开导一下。”刘瑾边走边嘱咐道。
我这离京才多久,走之前那熊孩子还没心没肺的逛青楼呢,怎们现在就抑郁了,丁寿心中嘀咕,还是点头称是。
正说着话,迎面来了一队人,男子皆戴青色顶巾,系红绿帛带,女子则佩戴着银角冠,瞧着打扮应该是教坊司的乐工伎户。
领头的太监老远看见二人,撩着袍子一溜小跑过来,深施一礼:“钟鼓司康能拜见刘公公,见过丁大人。”
刘瑾点了点头,看了看远处那些人,“这又是皇上召见的,还没有陛下满意的人?”
“回公公的话,可不是么,这些人又要赐宴赏赐一番就打发回去,您说皇上这是怎么想的……”康能愁眉苦脸的抱屈道。
“皇上怎么想的由得着你来揣测?”刘瑾冷冷瞥了康能一眼。
揣测圣意的罪名可担不起,康能被吓了一身冷汗,“小的不敢,小的知罪。”
刘瑾冷哼一声,抬步就走。
“公公,小子有些事要请托康公公,您看……”丁寿在旁低声道。
刘瑾点了点头,“咱家在内东厂还有事要办,一会你自去觐见。”
“公公放心。”丁寿见刘瑾走远,转身笑对康能道:“康公公,在下有些事请您帮忙。”
“哎呦,丁大人,您可别折煞奴婢了,咱如何当得起您一个”请“字,有话您吩咐就是。”眼前这位是宫里红人,在皇上和太后那里都说得上话,可不是他这个钟鼓司太监能拿乔的。
丁寿微微一笑,眼前人以前打过交道,他也不再拐弯抹角,“此番查抄车霆府邸,府内女眷本该没入教坊,不过有几个……”
“多大个事儿,也值当您丁大人开回口,着人吩咐一声也就是了,回头奴婢就把脱籍文书送到府上去。”康能不等丁寿说完,便拍着胸脯打了包票,又扭头看了看他带着的那群人,谄笑道:“这里面有没有您看得上眼的,到时一并送去。”
丁寿忙摆了摆手,“好意心领了。”又指指那帮乐户,“这到底怎么档子事?”
康能四顾看了看,拉着丁寿往僻静处走了几步,“奴婢也正纳闷呢,万岁爷从上个月起就要教坊乐户轮班觐见献艺,可这大多数都是见了一面就喝退了,瞧着近几日陛下面色不善,万一哪天发作起来,可如何是好啊!”
见了一面就让人走了,丁寿捏着下巴琢磨,“皇上是不是在找熟人啊?”
“奴婢起初也是这么想的,可万岁爷平日里和教坊并无往来,哪儿有什么熟人。”康能说道。
未必吧,康公公你是不知道,那小子最后一次出宫就是逛的本司胡同,可那晚上他光顾着吃来着,连玉堂春和雪里梅两个美人都没多看一眼,难道小皇帝开窍了,丁二爷开始胡思乱想了。
“丁大人诶,眼瞅这人都快轮一圈了,愣是没一个万岁爷满意的,您是御前红人,能不能帮着探探口风,皇上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?”康能眼巴巴地望着丁寿,满是期盼之色,钟鼓司虽说是个苦差事,好歹是二十四衙门之一,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,万一皇上一时气不顺,把他扔到皇陵司香去,他康能可没刘瑾那翻身的本事。
打从高文心、谭淑贞起就请托这太监办事,瞧如今这副可怜样子,丁二爷还真不忍心拒绝,只得点头答应,惹得康公公又是一阵千恩万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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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清宫,偏殿。
“臣丁寿叩见万岁。”丁寿装模作样地要跪下行礼。
正拄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朱厚照见他大乐,“你回来了?还客套什么,来呀,给丁爱卿看座,上茶。”
原本就是弯了弯腰的丁寿立刻直起身来,“谢皇上。”
“伤可养好了?说说,宣府怎么样?好玩吗?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?没给朕带些土产方物?”
这熊孩子没救了,丁寿心中哀叹,只得静下心来一一回答这位好奇宝宝连珠般的问题。
“……宣府土产大多未到时令,待过些时日方得呈送,还请陛下稍待。”好不容易把小皇帝的问题答完了,丁二爷口干舌燥,捧起茶盏饮茶。
茶还未及嘴,就被绕下御案的朱厚照一把夺了去,看看杯中香茗,往地上一摔,怒道:“什么劣茶,也拿来款待丁卿,去换王师傅进献的新茶来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嗓子快冒烟了的丁寿哀怨地看向朱厚照。
“爱卿稍待。”朱厚照赔了个笑脸,冲着周边伺候的小内侍们喝道:“还不快去备茶,一起去,快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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